数字化浪潮下,看不到摸不着的数据已成为驱动经济社会发展的核心要素之一。我们每天的活动比如交通、购物、就餐在产生数据,很多企业的生产、单位的日常运转同样也在产生数据。

不过,尽管对数据的重要性有所了解,很多人却并不知道,看不到摸不着的数据是一笔重要的资产,也能变成真金白银。2023年,我国组建数据局,同年财政部发文,要求推动数据资源入表。这个“表”指的就是公司的财务报表。换句话说,很多企业单位拥有的数据是一笔可以定价的资产,属于公司财务的一部分。

根据相关测算,目前全国数据资产市场总规模8.6万亿,叠加数据资产衍生市场,潜在总规模有望超60万亿。这么大规模,可真算得上是“点数成金”。对于企业来说,也相当于凭空掉下来一个大馅饼,所以很多企业也都跃跃欲试,看看自己产生的数据能不能变成真金白银。不过,是什么样的数据都可以点化成金吗?进入财务报表的数据资产怎么样转化成推动企业发展真正的资金呢?广东在推动企业数据资产入表的实践走在全国前列。

中国之声特别策划《中国改革现场》,今天我们就走进广东的一家企业,去看看把企业无形的数据点化成金,到底要经过几步?

“点数成金”第一步——整理数据

中航美丽城乡环卫集团有限公司会议室,黄嘉勉正在和数据服务提供商沟通入表事宜

记者:这是广东省中山市中航美丽城乡环卫集团有限公司的会议室,这是一家从事环卫一体化运营等多个领域的民营企业。这间会议室也是公司高新研发部负责人黄嘉勉(左侧中间)和团队最熟悉的地方。从去年5月开始,这里就成了一间“会诊室”,企业在这里拿出庞大的数据清单,数据服务商帮他们从中挑选、剥离、分级、排序、清洗数据,并实现汇编、登记和确权……点数成金,这是第一步:整理数据。

一家环卫公司能够产生什么数据?这是我首先的疑问。黄嘉勉把我领到了公司的智慧大屏前。

中航美丽的数据智慧大屏

黄嘉勉:我们的数据大屏可以看到人员管理和车辆管理。人员方面用我们自主研发的发明专利,声纹识别电子工牌进行人员管控;车辆方面我们可以用我们车载一体机来进行车辆的实时作业管控。

记者:现在看到的叫程福忠的这位就是保洁员?

黄嘉勉:对,保洁员。

记者:他的行动速度都能看得到?

黄嘉勉:有两种,第一种就是本人的一个清扫数据,他在哪个小区停留了多久,可以通过我们从大数据转化形成有效的碳排放的一个换算模式,检测到我们整个城市的保洁情况。这个是作业热力图。

黄嘉勉正在为记者介绍企业数据运营情况

黄嘉勉说,公司在生产经营中,产生了大量城市环境治理的作业数据和城市道路视频数据。以往,这些数据,企业只是用于企业内部管理和降本增效。去年4月,中航美丽在与数据服务商对接项目的过程中,从对方的谈话中捕捉到了“数据入表”几个关键字,公司负责人觉得很新鲜,咨询后得知,中航美丽目前积累的数据具有先天优势,很适合入表并可以增加公司的“资产估值”。于是,公司决定尝试做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去年11月底,公司也正式成为中山市首家实现数据资产入表的民营企业。

黄嘉勉:刚接触的时候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感觉,我们数据量比较大,庞大的数据情况下,产生了很多冗余的数据。那这些数据怎么去用,怎么去转化成数据市场的有效数据,一步步地在筛选一些脱敏的数据,形成有效的数据,才可以进入数据入表的先要条件。

打个比方,企业拥有的原始数据就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菜,可能带着泥土、石子、没用的菜叶子,如果想要炒成一道菜上架销售,就要经过清洗、择菜等多个环节。黄嘉勉表示,企业首先要证明,这些原生态的“菜”是我的,是可计量的,而且是有价值的。

广州芳禾数据有限公司是为中航美丽提供数据资产入表的数据服务提供商,公司总经理张昊天告诉记者,来到公司接手数据的第一步,就是帮助企业的数据进行分类分级处理。

广州芳禾数据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昊天

张昊天:一般我们分为应用场景分类和安全等级分类。应用场景会以业务属性把现有的这些数据针对不同场景进行分类,分级是更为重要的,这是涉及数据安全的部分。我们现在把分级定义为三个等级,一般数据、重要数据和核心数据。一般数据是可以公开开放,重要数据是有条件情况下的加工开发。对于核心数据,例如说涉及民生、个人信息、国家安全、国家经济导向的这类数据严格控制,不允许开放。

以上这些工作就是俗称的“数据清洗”,经过“清洗”之后的数据才有可能形成数据产品。张昊天说,接下来就要通过多种渠道去证明这些数据有价值。

张昊天:我们的数据研究团队会到企业现场去帮助企业去做数据资产的规划和鉴定。这个过程中要去摸索有哪些数据资源,盘点出来。我们要同步进行法务层面的合规判定,这些数据资源本身具不具备合规性、合法性,能不能够进行入表。我们会在财务的角度帮他们去做财务的管理方案。接下来我们会在数据的分类分级、数据的质量评估,以及一些技术的关键环节去出具数据质量评估报告。

“点数成金”第二步——确权登记

广州芳禾数据有限公司产研部办公区

记者:这里是广州芳禾数据有限公司产研部的办公区,和大多数高新企业一样,300多平方米的办公区内,员工们都在自己的“格子间”里敲击着键盘。企业的数据经过量化,形成数据产品。对于企业而言,他们的工作基本上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对于数据服务提供商而言,他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点数成金的第二步:数据产品的确权登记。

确权登记指的是确认数据的权属,并颁发登记证书。经过张昊天团队的梳理,最终将中航美丽的原始数据整理成48份文件,总量约800多页的资料集,提交给数据交易所审核登记。

广州数据交易所副总经理 沈海向记者讲述了企业数据资产进入数据交易所的前提条件。

沈海:我们要看一下这个数据到底是不是属于你的,你是不是合法拥有或者是说控制这些数据。我们把这个过程叫作数据产权登记。

中航美丽的《广东省数据资产登记凭证》

记者在中航美丽的《广东省数据资产登记凭证》中看到,中航美丽对于相关数据资产的持有权、加工使用权和产品经营权都有100%的权益比例。

沈海:我们会对整个数据来源、授权链路,包括它的应用场景、技术安全的这些相关措施进行审核。审核以后,我们会给他去做整个数据产权登记。如果在资料比较完备的情况下,7到14天可以完成产权登记的一些工作。

数据资产的确权难度较大,这是行业普遍的共识。那么,该如何给这些涉及多方主体、产生过程复杂、难以像传统资产那样清晰界定的资产确认权属呢?根据《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构建数据基础制度更好发挥数据要素作用的意见》,也就是行业俗称的“数据二十条”来看,当前,主要强调的是数据的持有权、加工使用权和产品经营权。

张昊天介绍,从实操来看,目前主要是通过各地数据交易所会员登记、发放证书的方式来给数据资产确权登记。

张昊天:这个动作会在数据交易所,在数据交易所就会有一个产权的登记凭证。以上的一些动作做完之后,我们的会计师会针对之前评估的所有的内容,去做一个真实性、价值性的判断。之后,他们会出一个综合性的资产的鉴定报告,同一时间请法务团队就会出一个法律意见书。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环节就是资产的价值评估。它值多少钱?这个就是资产评估机构来做的事情,这个是针对后续的数据资产的金融化的一些处理。

“点数成金”第三步——数据交易

广州数据交易所服务大厅

记者:企业进行数据资产入表的目的是什么?无疑是希望数据资产可以产生经济利益。那么,入表后,在哪里交易、变现?这里是广州市数据交易所的服务大厅,可以看到,工作人员都在电脑前逐项审核着会员单位提交的资料,可能在这里您看到的服务人员不多,但在这个大厅中承载的数据却十分庞大。这里的服务人员不仅要对会员单位的数据资料进行审核、把关、登记,还要对“场内”的数据交易进行监管。也就是说,企业数据资产的交易、变现,就在这里产生。因此,这里就是数据资产入表的最终目的地。点数成金,我们终于到了“成金”的环节。

对企业而言,数据资产入表可以改善企业资产的组成结构,企业的利润率、资产负债率等关键性财务指标也可以得到优化,相当于新增了一项资产。同时,通过数据资产入表,企业在数字化转型方面的部分支出可以由损益类变为资产类,降低数字化转型风险。沈海说,这也是近期很多企业家咨询的直接驱动因素。

沈海:第一个方面,给企业能够带来估值的提高,能够提升企业的利润率。另外一个方面,是潜在的好处,能够倒逼我们的企业的数字化转型。

广州数据交易所副总经理 沈海向记者介绍数据确权登记流程

那么进入交易环节,哪些数据产品更容易变现呢?沈海表示,融合是数据变现的关键路径。

沈海:比如说我们一个企业的数据,如果不能够和我们行业的上下游的数据相融合,我们的社会的数据如果不能和公共数据相融合的话,那它的价值会大打折扣。只有在数据充分融合的情况下,才能组合出更多的产品,才能应用于更多的场景,才能服务于更广泛的一个价值。

“点数成金”企业需要做好哪些准备?

三步走,数据变资产,看起来简单,其实并不容易。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企业数据资产入表虽然能带来不少好处,但是要想真正实现“点数成金”,其实需要企业做好多方面准备。

广州芳禾数据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昊天表示,目前来看,数据资产的认定仍存在一定难度,这与企业是否具备“数据意识”有直接关联。

张昊天:制造类型企业,它的制造业和数字化水平相对高一点,我觉得这还相对比较理想。有很大一部分的企业是属于传统的制造业、传统的农业,它在原有的数字化水平没有那么高的情况下,他们来做数据资产入表这个动作就会很难。他很关心的是我到底有没有数据资产、什么是数据资产。然后过程当中他们会发现,我既没有专业的技术人员,财务人员对于实施路径又完全不清晰,所以他们不敢去做这个动作,他也担心安全合规的问题。

张昊天提醒企业,对数据要有存储意识,因为高质量的数据集要有一定规模才有价值。同时,企业也需要邀请专业的数据服务提供商进行咨询,从而很好地整理企业的数据资产。

由于数据资产具有非竞争性、易复制性、时效性和价值波动性等,这一系列特性都导致数据资产的价值不易评估。采访中,大家提到最多的难点便是标准缺失,因此,张昊天也建议,填补规则空白是当务之急。

张昊天:我们去界定一个资产价值的时候,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为什么会出现很多企业开始彷徨观望,原因也是在于不清晰。所以政策导向和一些官方的机构,出台行业标准、评估标准、管理政策、管理指南等。刚性一点的话,就是法律层面上要针对一些细则,要有一些管理措施。

据统计,截至2024年9月,全国已有66家企业披露数据资产入表,总额超14亿元,其中央企、城投企业和国有企业占比显著。张昊天表示,目前进行数据资产入表的企业主要集中在央国企和上市企业两类,从企业的普遍反映来看,入表的相关培训仍然是短板所在。

张昊天:如何帮助更多的企业去有效认知?因为从去年开始有大量的培训,但我客观判断,他的培训质量并不会很高。所以很多我们的客户跟我们沟通的时候都会提到说,我跟你们聊完之后,我终于听明白这个事怎么做了。所以这就说明一个问题,他们之前跑了很多的地方,都是理论层面和宏观层面的一个解读。我觉得更好的就是通过实操实战的方式跟他们说明清楚,民营企业、上市企业、国有企业他们关注的点是什么。

目前,我国企业的数据资产入表工作仍在前期探索阶段。2023年,财政部发布的《企业数据资源相关会计处理暂行规定》对数据资产入表提供了原则性的指导。

去年以来,广州市在推动企业数据资产入表工作中进行了有益探索。《广州数据资产管理及入表工作指引》等文件为企业的数据资源到数据资产管理提供可操作的实践路径。今年2月,《广州市数据条例》也提出,探索建立数据资产管理机制、推进数据资产全过程管理等。广州市政数局数据资源处副处长 苏新宇告诉记者,目前,广州市已有26项数据资产入表,其中国企入表21项,其他企业5项,广州已构建起数据资产入表的专业化服务生态。

广州市政数局数据资源处副处长 苏新宇向记者介绍广州市企业数据资产入表情况

苏新宇:主要是依托广州市数据要素产业协会、广州市的注册会计师协会以及广州数据交易所这三家机构来构建数据资产入表的服务生态。你比如说成立了数据资产入表的专业咨询团队,常态化地开展数据资产入表的培训以及宣传活动,为企业开展数据资产入表提供专业的技术支持服务。

国家数据局副局长陈荣辉近日表示,将在能源、电力、交通、物流、卫星遥感、新材料等重点行业领域,推动产业龙头企业联合上下游企业,建立开放互联的行业可信数据空间,引导中央企业在数据价值挖掘的基础上积极推进数据资产入表。